战地摄影师手札第1644章 薪火之光
闻言，卫燃心头一动，立刻起身钻出了帐篷，然后便看到了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从远处走了过来。</p>
不等车子彻底停稳，便有一男一女两个看着也就七八岁的小家伙麻利的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边脆生生的喊着“姑姑”一边投入了赵金兰的怀抱。</p>
他能清楚的看到，这俩孩子的脖子上，还各自挂着一块也就介于火柴盒与麻将牌之间大小的犀角牌子，他甚至清楚的知道，那两块牌子上，肯定分别刻着“赵光复”和“赵佑华”这样两个名字。</p>
就在他怔怔的看着那俩小家伙的时候，一个看着颇有气场的女人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p>
“诗怡？”卫燃立刻认出了对方。</p>
“你是卫大哥？！”杨诗怡惊讶的看着卫燃，“你你咋在这儿？”</p>
这句话说完，杨诗怡却是已经眼眶通红，强忍着没让自己掉下眼泪。</p>
“我来看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p>
卫燃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诗怡，三姐，对不起，当年我我没能救下金玉。”</p>
“不怪你，不怪你。”</p>
诗怡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却已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p>
“进来聊吧”赵金兰叹了口气招呼道，“都进来聊吧，卫兄弟也是刚刚才到。”</p>
“三姐，诗怡，还有老白。”</p>
卫燃说着已经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先让我拍几张照片怎么样？拍张合影。”</p>
“对，是该拍一张。”</p>
杨诗怡一边努力擦拭着眼泪一边最先开口说道，“得好好拍几张。”</p>
“咱们在哪拍？”赵金兰问道。</p>
“就在这里吧，就在蒙古包前面就行。”</p>
卫燃一边调试着相机一边问道，“诗怡，那俩孩子是叫光复和佑华吗？”</p>
“对”</p>
诗怡点点头，努力平复着情绪答道，“他俩是双胞胎，哥哥叫光复，妹妹叫佑华，是金玉给起的名字。”</p>
闻言，卫燃招呼着说道，“让孩子们站前面吧，大人站在后面。”</p>
在他的指挥之下，杨诗怡等人带着孩子们摆好了姿势，卫燃也将相机放在了那辆马车上压下了自拍拨杆，随后跑过去站在了老白的身旁。</p>
如白光之前一般，卫燃用剩下的几张底片分别给赵金兰母子、老白和他的孙女，以及杨诗怡和她的双胞胎孩子，乃至孩子们分别拍了几张合影，直到相机里的底片全部用光，这才跟着钻进了已经摆好了酒宴的蒙古包。</p>
“诗怡，你们现在在哪呢？”</p>
卫燃在端起酒碗学着敬过长生天之后好奇的问道，“胡八指两口子一直在找你们呢。”</p>
“我们也搬到了外蒙”</p>
杨诗怡端起马奶酒和卫燃碰了碰之后解释道，“金玉出事之前华人在毛子那边就越来越不受待见了，好多人还被当作鬼子的间谍抓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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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杨诗怡叹了口气，颇有些自暴自弃似的说道，“后来实在是没法子了，我当时又怀了孩子，这才在三姐的介绍之下搬到这边。</p>
也直到搬过来之后，我才得着信儿金玉没了。</p>
再后来鬼子投降了，过敏党也被赶走了，我又听说家里连土匪都剿干净了，索性也就不打算回去了。</p>
我只要一想着回去，一看见那白山黑水，就忍不住想起金玉。</p>
他他连个尸骨都没留下来，我唉!</p>
我现在我只想着好好把我和金玉的孩子拉扯大，看着他们长大成人也就心满意足了。”</p>
“喝酒吧”卫燃不忍再提起对方的伤心事，端起马奶酒灌进了肚子里。</p>
“他们过的还好吗？”杨诗怡和赵金兰几乎同时问出了同样的问题。</p>
“好，好着呢。”</p>
卫燃用当年胡八指送给自己的解食刀切下一块羊肉送进了嘴里，一边大口大口的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答道，“胡八指和乌娜坎也有了一儿一女，儿子叫胡玉虎，女儿叫胡诗霞。”</p>
咽下嚼烂的羊肉，卫燃端起酒碗灌了老大一口继续说道，“赵金玉的玉，田小虎的虎，杨诗怡的诗，宋红霞的霞。他们他们两口子谁都没忘。”</p>
稍作停顿，卫燃又开始介绍李随安的情况。</p>
“随安，我是说李望川，他自从青禾牺牲之后就回川蜀了，改回他以前的名字李随安，开了一家叫仓禀斋的粮店。</p>
他三哥的遗孀前些年把自己的一个远房表妹介绍给他做了媳妇，生了个孩子，叫李望川。他他没忘了青禾，他”</p>
“青禾的事儿不怪他，打仗哪有不死人的。”</p>
赵金兰叹了口气，“罢了，知道他过的挺好就行了。来，卫兄弟，喝酒吧！姐跟你喝一碗！”</p>
心知她们都不想在继续那些伤痛的话题，卫燃也端起了酒碗，和他们碰在了一起。</p>
在一次次端起的酒碗碰撞声中，一碗碗马奶酒被灌进了肚子，就像赵金兰和杨诗怡以及同样失去亲人的老白迫切的想喝醉来逃避些什么一样，卫燃同样也想喝个酩酊大醉，为了忘掉那些痛苦，也为了铭记那些没有活下来的人。</p>
在酒精的安抚下，心头的那些伤痛被渐渐稀释，意识却也被渐渐淹没。</p>
终于，当卫燃再次灌下一碗醇香的马奶酒之后，他也在骤起的白光中彻底失去了意识。</p>
下一秒，随着白光消散，他也像是好好的睡了一觉似的，伸着懒腰睁开了眼睛。</p>
当他看清周围熟悉的一切，意识到已经回到了时光图书馆地下室的工作间里，也怅然若失的松了口气，随后看向了身前桌子上平铺的金属本子。</p>
在他的注视下，那支金属羽毛笔不急不缓的在新的一页写下了一行行血红色的文字：</p>
薪火之光</p>
抗联战士李海、沈宝英，1937年11月8日，于阻击日军战斗中牺牲。</p>
抗联战士孙家姐妹(孙大妮、孙二丫)，1939年4月3日，于传递情报工作中暴露，孙家姐妹引爆手榴弹，与围捕日军同归于尽。</p>
骑兵马进韬，1939年9月，于沙颖河畔死战殉国，遗有一子马平川。</p>
抗联战士崔大胡子（崔寿春），1940年2月，因叛徒出卖，于松花江畔牺牲。</p>
抗联战士邱勇文，1940年2月，负伤后，为掩护同伴跳马阻击敌人牺牲。</p>
抗联战士田小虎、宋红霞，1940年4月，于带队转移途中遭伏击牺牲。</p>
抗联战士邱老大（邱勇毅），1941年1月，于战斗中牺牲。</p>
抗联战士小四儿（邱勇彪），赵金玉，1942年9月，为掩护伤员转移牺牲。</p>
抗联战士邱勇武，1945年10月加入东北民主联军第一纵队，1947年于四平攻坚战斗中遭炮击牺牲。</p>
抗联战士胡八指（胡寿春）及乌娜坎夫妇，抗日战争结束后化名返乡务农，终身未透露战斗经历。二人育有一子胡玉虎、一女胡诗霞。</p>
1997年冬月，胡八指于睡梦中辞世，次月，乌娜坎辞世。</p>
赵金兰，骑兵马进韬遗孀，1946年为避战乱，携子女及马夫老白（白汉方）侨居蒙古国，育有一子马平川，养女白青霭。</p>
1956年，赵金兰、老白（白汉方）因鼠疫相继离世。</p>
杨诗怡，抗联战士赵金玉遗孀，为避苏联清洗及战乱，1946年应赵金兰邀请侨居蒙古国，育有一子赵光复，一女赵佑华。</p>
1968年夏，杨诗怡及杨氏商号因庇护在蒙华侨遭仇杀险灭门。</p>
其子赵光复、赵佑华，及马平川、白青霭等杨氏幸存者借生意伙伴协助紧急逃离蒙古，辗转前往澳葡定居，后因局势与在蒙赵氏表亲失联失散，此后经年寻亲无果。</p>
金属羽毛笔写到这里，又另起一行写下了两串分别位于俄罗斯乌兰乌德以及澳岛的地址，以及对应的两串联系电话。</p>
区别在于，位于乌兰乌德的那串地址联系电话并没有写联系人的名字，但位于华夏澳岛的那串地址，却有一串座机号码。</p>
只不过</p>
卫燃不由的咧咧嘴，这串联系电话后面还缀了一长串好似广告语一般的繁体字：白马猪脚饭，味美实惠，码头附近免费送餐，24小时营业全年无休。</p>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支金属羽毛笔也再次另起一行写出了一串文字：</p>
我泣别了白山黑水，走遍了黄河长江。我愿抛洒热的血，燃做驱赶黑暗的光。</p>
写至这里，前一张写满每一幕任务的纸页背面，也在他的注视下一连出现了三个红色的漩涡。</p>
这一次，金属羽毛笔在这三个红色漩涡之下写下的文字也格外的简短，仅仅只是“松花江上”、“离家”和“复仇”这样三个血红色的词语。</p>
但卫燃却知道，那既是流亡三部曲的歌曲名字，也是很多化作光的无名战士，一生坎坷的血色写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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