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贼第五百八十七章 瓦解
顽贼正文卷瓦解刘承宗率领大军北上。 他在茂陵吃马肉火烧的那个夜里,咸阳知县赵跻昌在城头枯坐一宿。 其实相较关中诸县的官员,赵跻昌跟刘承宗还挺熟的,早年他就拿刘承宗做过教材。 他是山西解州人,天启元年的举人出身,中举后在介休县当教谕,介休属汾州府,边上有个汾州卫。 赵跻昌在介休做教谕,正好赶上陕西群贼在清涧大会,随即定计兵分六路大举入晋,当时刘承宗是六路首领之一,率军攻入山西,活动于隰州与汾州府的石楼一带。 汾州卫的军纪不好,不光战场上输给刘承宗,战后还因为杀良冒功被刘承宗给判了,处决了四百多人。 官军让贼给判了,多希罕? 这事儿在当时的汾州府影响非常大,尤其刘承宗这个名字在山西的士人阶层里,都成人们聚会时的笑话了。 因为他们眼里刘承宗这个东西的成分,令人疑惑。 刘承宗声势很大、战力很强,但作为流贼一点儿都不专业。 他打进山西就不干正事儿,对山西本地的八股强盗穷追猛打,剿贼积极性比官军还高,完事又收拾了个名为官军实则害民的汾州卫。 突出一个剿兵安民。 所以当年那六路首领,别人都是匪号,只有刘承宗,在山西,人们管他叫刘将军。 赵跻昌当年在介休跟县学秀才授课,通过道听途说的消息得知刘承宗的行为,就到处跟人讲,刘将军是义军,干的事情是大快人心。 而此时此刻,兴平以东、咸阳以西发生的这场战役,对很多看热闹的咸阳百姓来说,同样是大快人心。 绝大多数百姓都不知道西边来的是谁,也不知道南边来的是谁,谁是官军、谁是叛军,对看热闹的百姓来说都不重要。 人们只知道,有一群辽兵从渭河南岸过来,跑到咸阳郊野放火抢劫,还说他们是依附叛军的反贼。 这事儿吧,对咸阳百姓来说是道逻辑题。 百姓已知自己不是反贼,且辽兵说他们是依附叛军的反贼,还在郊外进行劫掠,然后他们被达兵撵跑了。 求:谁是官兵,谁是反贼? 那答案显而易见啊,毫无疑问,先来的辽兵是反贼,而是明显已经僭号称王了,还反咬一口,说大明是伪朝廷,他们是反贼。 而后来的达兵,明显是依附朝廷的北边家丁啊! 达兵奔马到热闹的人旁边,吓走百姓非但不追击劫掠,反而显得有几分被吓住的手足无措,完事儿一脸可惜地从地上捡起小贩掉落的酿皮,吃了个肚儿溜圆。 除了那些节制精明的大将家丁,谁还能把蒙古兵节制得这么好? 所以百姓们眼看南边来的军队被击溃打散、收降一批,他们在塬上是鼓掌叫好、欢呼雀跃,就跟自己打胜仗了似的。 人们纷纷打听,这个能役使金翅大鹏鸟的将军是谁。 “唉!” 别人不知道是谁,咸阳知县赵跻昌知道。 那哪儿是啥将军,那是从西北提兵攻入关中的刘承宗啊! 反倒是以一万六千之众北渡渭河,却在三个时辰内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那一边,才是大明的官军。 相较咸阳百姓的欣喜,赵跻昌则对元帅府的军力充满震撼。 还有汗流浃背的恐惧。 因为他赵跻昌不是山西的教谕了,是咸阳知县。 要与城池共存亡! 赵跻昌作为咸阳知县,一来清楚咸阳城的地理位置,二来也知道刘承宗攻入关中的目标。 咸阳号称九关九守九里山,有九座城门,其中南门因为冲着渭河,名为渭阳门。 渭阳门东南不过一里地,就是有着秦中奏不答,先朝未有。” 要么急眼就直接开骂: “臣观陛下,不知天下之财止有此数,君欲富则天下贫,天下贫而君岂独富?” “今民生憔悴极矣,乃采办日增,诛求益广,敛万姓之怨于一言,结九重之仇于四海,臣窃痛之!” 吕坤在万历二三十年,就已经知道,大明将来必有义军蜂起,而天下成平日久,人人如处堂燕雀,因生活安定而失去警惕,等到战争来临都不知该如何自救。 因此其任职所过之处多留下战守书籍。 就比如其在山西的襄垣、大同任职过知县,都在城里刻石,告诉后人、百姓该如何守城。 等他告老还家,对河南老家宁陵的老城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觉得这城实在不好守,便提议扩建城池,并专门为乡邻留下了救命书。 只不过当时万物具贱,人民生活优渥,根本没人把吕坤的杞人忧天当回事。 甚至因为吕坤提议扩城,同乡百姓十个有九个都在骂他,因为扩城要出钱、要搬迁嘛,给人们生活带来了很大麻烦。 这救命书,也没人在意。 只不过后来城扩好了,吕坤也不在了,宁陵百姓对他的非议才变成毁誉参半……到如今崇祯年间,宁陵百姓住在吕坤扩建的新城里,想起这个人,想必都是夸他的了。 不过当时有个宁陵进士叫王胤,对救命书非常感兴趣,加以刻印,救命书这才得以刊行。 左光先看到的,就是王胤刻印的版本。 不过因为王胤从小寄养在宁陵乔家,所以叫乔胤。 倒是如今,这套救命书经洪承畴之手,落到刘狮子手里改头换面,被配发元帅府全军军官,在西北一带成了家喻户晓的重要书籍。 别的不说,左光先心里对这册书有什么独到之处再清楚不过。 元帅府这帮武夫,随便挑个把总带四五百人,往一座县城里驻上仨月。 他们可能一劝不了农、二课不来税,但抵御几千人的进攻,只要火力差距没离谱到无法防守,有粮食在手,守备一年半载恐怕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马科随便朝城上看一眼,就能看出赵跻昌不会守城,就因为城墙上的灯笼高高挂,把守兵照得明晃晃。 左光先催促道:“行了,大帅又不是叫我们来攻城的,你管他会不会守城,赶紧把信射上去。” 马科轻笑一声,张弓搭箭,嗖地一声,将信射上城门楼。 赵跻昌本以为他们是来攻城的,但发现元帅军甲骑居然给城上射了封信,赶紧命人踩着梯子取下来。 一时间,城内县丞、师爷纷纷聚在赵跻昌身侧,举火让他看信,县丞还问道:“县尊,叛军是要招降?” 赵跻昌却面色复杂,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这才把信递给县丞,转头看向城下。 就见城下军兵牵着驴车吱扭吱扭地来到城下,卸下数箱财货。 “我是真不明白。”马科摇头看向那些木箱,转头对左光先问道:“大帅为何要将兴平县的财货,运到咸阳来,还让咸阳士绅赎买……又不是自家东西,谁会买啊?” 左光先却不言语,仰着脖子看向城头,半晌才道:“我看这城里士绅,多半会买。” 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祖宽部从兴平县掠来的财货,经过辽兵遴选,基本上都是块头小、价值高的奇珍异宝。 开战时,这些东西被藏在西边的槐林里,有三十多个辽兵看护,结果打了败仗,辽兵推车向西逃窜,却被兴平县西边游荡的和硕特骑兵捉住,将财货送到了刘承宗的营地。 金杯银盏、珐琅玉器、罗帽缂披,还有些许书画古董。 这些玩意儿对刘承宗没用,却也没打算辜负关宁兵一番苦心搜罗,干脆就做了定价,让马科和左光先运到咸阳来,让知县召集士绅以平价采买。 唯独一点很苛刻,刘承宗做的定价不是金银铜钱,而是米粮、牲畜和鲜菜。 一方面,由于早前蝗灾的影响,关中平原上的粮价也飞涨得厉害;另一方面,古董器物在这年头也买不上价。 此消彼长之下是,即使是平价,如果以金银作价,实际上买这批货的人还是要亏不少。 但正如左光先预料的那样,赵跻昌在城上召集士绅,很快就向城下回书一封,告诉马科和左光先,让他们别着急,城内正在商议能否把这批货全吃下。 因为赵跻昌展开书信的第一眼就心动了。 刘承宗在信里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作乱的祖宽部骑兵已被击溃、驱逐,让他收容难民好好守城,以免治下百姓再被乱兵袭击。 暂且不提刘承宗以叛军首领的身份,给他这朝廷命官讲这话带来的违和感。 至少在赵跻昌心里,认为刘承宗显然没有围攻咸阳的心思。 你不攻,我就不需要考虑战守降逃的事儿。 有了这个基础,赵跻昌觉得其他事情,让士绅买点东西,似乎也不是太难商量的事儿。 正当城上正商量采买事宜的时候,赵跻昌就听见负责守卫渭阳门的衙役来报:“县尊,一支叛兵自西面来,奔驰极快,占领了城外的咸阳渡!” 赵跻昌心想坏了:咸阳城因这批财货,已经没了守城之心。 刘承宗啊刘承宗! 你最好赶紧把西安府城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