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华录第十六章 偶遇
朱雀街,雒阳城的主干大道,也是雒阳城平民中心之所在。 林紫夜拉着李怡萱的手,漫无目的四处闲逛,颇有些打发时光的意思。 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不论她们走到哪里,这大街上所有人的眼光便都落在她们的身上。 “紫夜你慢点。” 李怡萱被她一路拉着,颇有些不便,却也没有在意四处的眼光。绝世姿容,本就不是与这些人看的。 林紫夜身披紫色大氅,左手抱着手炉,右手牵着李怡萱,步伐虽然轻灵却并不慢,李怡萱即便有心拉住她,也需防着四处,只得趋行跟在后面。 也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惨呼,李怡萱心思一动,猛然一手拉住林紫夜,林紫夜不防李怡萱突然重手,步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下去。 “怎么了,萱儿?” 林紫夜不明所以,便看着李怡萱。李怡萱缓缓皱起眉头,一副凝重模样,仔细分辨了一番,才道:“那个方向,好像有人在叫救命,听似有人受伤了。” “受伤?”林紫夜站住了身形,也不曾想什么,便随口道:“萱儿,你带我去看看。” 李怡萱点了点,便牵着她的手,往大街西侧去了。 片刻之后,这大街上才传出一阵又一阵声音: “天,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西施捧心、昭君忧面,如此美人、美人啊……” …… 转过足足两个街口,李怡萱两人才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四周竟然有一个人上前搭手救援。 李怡萱黛眉轻蹙,似是看不得如此炎凉,道:“紫夜,去看看。” “好。”林紫夜轻点臻首,面色已渐凝重,浑然不似适才闲逛的神态,与李怡萱一路奔去。 四处行人本是不管此等闲事的,猛然瞧见两道俏丽身影匆匆奔行过来,纷纷驻足观望起来。 林紫夜奔到跟前,只见身前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身子胸口尤在动弹起伏,只是口鼻中一直流血,穿的是襦衣,不像是贫穷百姓,倒像是豪门贵族家中的仆人,周身上下却有几道剑痕,虽然砍得都不深,无关性命,却也血迹斑斑甚是可怖。 林紫夜俯身探了探这人的鼻息,还算绵长,只是人已晕了过去,也顾不得许多,便蹲下身来伸手探上此人手腕,把起脉来。李怡萱站立在她身侧,也是俯首看着。四周人看不到正脸容颜,虽然看身形衣着,看似是两位美人,却也没有像刚才朱雀大街主干道上的行人一般呆在当场。只不过,昨夜才停了连绵大雪,今天又是正月初一,行人正多,来往熙攘,早已把这条街踩得一片泥泞,那紫衣白氅的女子俯下身去,便是染了一身的泥垢,看着眼中便觉得是天上仙女被这尘世污浊了一般,竟是觉得世上没有比这再令人心疼的了。 “紫夜,如何?这人可有大碍?”李怡萱看着紫夜动作,一双明眸里尽是关切之意。 林紫夜抬起手,缓缓输出一口气,道:“无妨,只是有些皮肉伤,加之体虚羸弱,一时间昏过去了,我给他行针,先让他醒过来。” “好。”李怡萱点点头,便站在身侧,默默守着。 四周行人正缓醒过来,冷不防这仙女似的美人竟然伸手将这人上衣扯开,坦胸露怀了。正当想着这美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或是为何倒在地上的人不是自己之类的时候,这街道两头竟同时熙攘起来。 李怡萱抬起头来,两处看了看,竟似乎都是往这里来的。这人倒下的地方,正是这条街的中间。 “紫夜,怕是有些缘由了。” 李怡萱听觉敏感,适才便是能听见两条小街之外的呼喊,如今又将两头呼喊声音听了清楚——这一头喊得是追逐抓人,那一头便是适才她们过来时的道路,喊得竟是争相去看天仙般的美人儿。 林紫夜从大氅内侧取了一个绢布包,打开便露出了一套银针来,随手取了几根,在那人上身行针,入针不过三四寸,那人便脑袋晃动,悠悠转醒了。不过穿的单薄,手脚脸庞裸露在外,已冻了冰霜,林紫夜叹了口气,解下身上大氅,盖在了那人身上。 “好了。” 林紫夜收针,待她缓缓起身时,却见李怡萱俏生生地站在场中,四周尽竟然围了一圈人。 只不过,李怡萱正面所对的,是一群手持棍棒的豪门恶仆。身后,不过是一群好色之徒登徒浪子罢了。 林紫夜微微侧脸瞥了身后,晓得都是一群好色之徒,便也不再看身后头,径直走到李怡萱身侧,并肩站着。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 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两位女子,白衣若雪,紫衣清灵,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她看着这群衣着光鲜亮丽的人,眼中说不出地厌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这眼中除了仅剩的震惊,便是汹涌不尽的欲望。 林紫夜目光扫过身前,冷笑道:“这位公子,兴师动众,难道是小女子招惹了什么?” 他便是这群人中中间的人物,看似是某豪门贵族的公子哥,如众星捧月般光彩夺目。 “在下执金吾府袁公长子太学生袁涣,字曜卿,见过两位姑娘。” 袁涣颌首致意,又深施一礼,赢得,竟是正礼礼数。 “太学生?” 今日孙原正是去了太学,李怡萱心间一暖,看向袁涣的目光中竟多了一丝暖意。 袁涣看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起伏的心神竟为之一静。 那是何等温柔的眼眸!何等空灵的音色!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盼兮,美目盼兮。 《诗经》这篇《硕人》所写的庄姜原是他以为这世间最美的女子,而今日,他觉得写的是眼前的女子。 他直视眼前的女子,目光有如对峙,仿佛要透过那双眸子,看到些什么。 林紫夜看着那袁涣紧盯着李怡萱看个不停,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不觉甚是不悦,便一挺身站在李怡萱身前,冷声道:“看阁下身边仆人的装扮,想来我刚才救的人,也是阁下府上的人了?” 袁涣猛一回神,才发现一位紫衣美女,同样美如仙人,却寒着一张俏脸咄咄逼问,连忙拱手道:“想来是的,仆从来报,说有仆人窃了家中财物,发现被抓,伤了几名仆从,强行脱逃了,家父命涣两人带回查问。” “不过……”他看着身前颇有些倔强的女子,反问:“与姑娘有什么关联么?” 紫衣女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与我不相干,只不过,我是医者,无论犯罪与否,有伤病我便治。” “姑娘竟是一位医者?”袁涣有些吃惊,医道本在民间流传,与匠人无异,入不得流,这天仙似的美人竟然行医,实在是让他始料不及。 他看着那一身雪白大氅落在肮脏地里,那人也实在有些卑微,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般随性,姑娘未免有些无所忌讳了。” 林紫夜听得这话,面若寒霜,眉眼中也仿佛带了寒意,便是身侧温柔的李怡萱,目光流转中也透着丝丝冷意。 “这人不论是恶人也好,善人也罢,都是一条性命,医者父母心,我救便救了。” 她横眉冷目,看着眼前的贵族子弟,冷笑连连:“若是犯了罪,等我救了再让官府发落就是。倒是你们这些门阀子弟,便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么?” 四周一片哗然,便有三三两两的人指指点点,袁涣心头一沉,暗叫不好,四下都是寻常百姓,若是被眼前女子煽动起来,只怕讨不了好去,若是被有司抓住,判个轻重罪过,怕是父亲在朝中也要受到不小牵连。 袁涣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人,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姑娘,此中怕是有些误会了。涣之父亲,虽任诸卿之位,涣之家族却也不是世代为官的大族,只怕姑娘把在下一家全然当成了汝南袁氏了吧?” 林紫夜不料他反问为难,黛眉一挑便要说话,手心一暖,却是李怡萱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往后面拉了一拉,便让她退后了半步,自己侧了侧身,已将林紫夜护在了身后。 “不论过错与否,都应救人一命。袁公子无需解释,更无需刁难。” 寥寥数语,便封了袁涣所有话头。李怡萱转身,看着林紫夜道:“人已救了,我们走吧。” “姑娘且慢!” 袁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那女子竟要转身离开,竟一时不能自己,出声挽留。 李怡萱微微侧脸,连头也不回,便是言语中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袁公子可还有什么事么?” 袁涣再度拱手见礼:“家父身体有些抱恙,不知可否请这位姑娘前去看看?” “不去。” 林紫夜一口回绝,看那袁涣的模样,多半是对李怡萱起了什么龌龊心思,自然懒得搭理。以免袁涣说什么,又补了一句:“请旁的大夫就是了。我们还有事,告辞了。” 二女相视一笑,携手而去。袁涣正叹惋着,地上那人却悠悠转醒了。 “萱儿,等等。” 听得身后动静,林紫夜拉住李怡萱,回头看看,道:“我问问这人。” 那人缓醒过来,看着周身上下,登时有些懵了。一抬头,却看见两个天仙似的美人缓缓走了过来,登时呆住了: “我……这是死了么?” 紫衣女子轻扬唇角,如仙子临凡,轻声道:“你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