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俗女物语179
“后来人口越来越多，尤其是上山下乡结束后，年轻人都回上海，家里都没地方住。有私搭乱造，在顶楼搭三层阁的，有在天井里盖屋子的。乱拉电线，搞得跟蜘蛛洞一样。不过你放心，阿拉九号绝对没有这种情况，清清爽爽。”</p>
黄生点点头，转身回望往充满烟火气的巷口，眯起眼睛。</p>
“喏，那栋就是九号楼，漂亮吧。等到正式夏天的时候，爬山虎映得墙壁发绿。坐在窗户边上都不需要拉竹帘。所以人家把我们这栋楼叫做……”</p>
吴会计指着前方小楼道。</p>
“绿宝石。”</p>
黄生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接话道。</p>
是的，都变了，整个弄堂都变了。他记得第一次踏进涵养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初夏时节。铁门里静悄悄的，外间小马路上，悬铃木上的知了暴躁地鸣叫，恨不得撕开一片天来。一进弄堂，外头的喧嚣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薄纱隔开了，是那么地安详宁静，黄生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p>
他那天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戴一顶巴拿马帽。因为天气热的缘故，下了电车把帽子摘下来了，衣服搭在手上。</p>
他一路走一路看，不愧是富人区的新式新村，每间都是单栋别墅，屋子和屋子之间都隔着小花园。只听这边厢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那边厢则是一段悠扬婉转的弹词开篇。</p>
他虽是第一回来此地，倒也不怕寻不到。来之前她就和他讲过，走到那栋最精致最好看，门前左右两颗桂花树，篱笆墙上趴着一笼黄色的月季花，整栋楼都覆盖着爬山虎的“绿宝石”就是她的家。</p>
皮鞋踏在石子拼成的弹硌路上，黄生似乎听到了那天自己那既兴奋又忐忑的脚步声的回音。</p>
那天她提前把仆妇差出去了，特意给他留了门。他推开半开半掩的黑色大门，走到天井里。</p>
一抬头，就见她穿着一身阴丹士林布的修身旗袍，站在阳台上朝下往。阳光透过爬山虎的缝隙落在她的脸颊上，将她本来就玉色的肌肤映得越发雪白，远远看去倒像是水晶做的。</p>
黄生抬起头，目光和站在阳台上的女子交汇。</p>
刹那间，时光仿佛被定格住了，万道金光交杂着茫茫绿色停留在他的视网膜上。他瞪大双眼，停止呼吸，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只呆呆地望着阳台上正冲着自己挥手的女子，恍恍惚惚地眯起眼睛。</p>
“师父，侬哪能在这里？”</p>
再睁开眼睛，入眼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p>
“敏敏？”</p>
黄生眨了眨眼睛，恍若隔世。</p>
“是啊，吴会计，你怎么会和我师父在一起？”</p>
贺敏敏从楼上飞奔下来，跑得太急的缘故，一口气没提上来，单手插在腰间不住喘气。</p>
“他是侬的师父？”</p>
吴会计露出惊讶表情。</p>
“是啊，我跟师父学生意，卖房子。”</p>
吴会计顿时脸色有点尴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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