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第114章 邺城和故人
周同细细端详面前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许久之后叫了出来:“你可是老胡?太师府的管家胡伯?” 老胡的耳朵似乎不大好使,他听不清,只是把耳朵凑到周同面前:“啊?” 周同欣喜若狂的摇着老胡的身子,不住的只是问:“胡伯,你真是太师府的管家胡伯。” 周同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起来,这是遇到熟人的表现,许久未见的熟人,并且是小的时候真正的真心实意对自己好过的人。 周同一把扯去头盔,整张脸摆在胡伯面前,继续说道:“你看看我,你还认不认得我,我是周同,小太子周同。” 似乎听清楚了几个字,胡伯的眼中满是疑惑,他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嘴里不住的:“啊?啊?” 周同把他扶起来,老人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走路也蹒跚,腰背也坨了,只是吃力的想把掉在地上的扫帚捡起来。 捡起扫帚的那一刻,老胡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呆呆的想了半天,才口齿不清的惊呼一声:“啊呀,太子殿下吗?” 老胡随后用手比量了一下,曾经小小的周同那么高的样子,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咧嘴一笑,仅剩的几颗牙露在外面。 周同有点心酸,拉着老胡的手把脸对着他的眼。 老胡终于惊呼一声:“太子殿下吗?” 老人似乎早已痴呆了,但是心里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在他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肉嘟嘟的小太子,曾经无数次的被他牵起手,走向老爷的书房。 “啊呀,太子殿下。” 老胡终于想起来一样,拉起周同的手就要往别处走。 老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年轻人扯得一晃,然后拉着周同的手迅速的往一处走。 拓跋那热赶紧跟上。 周同被老人扯着,来到了街上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门外。 院墙很破落,砖瓦散落在地上,墙上有许多窟窿,朱红色的大门已经很旧了,门上的漆斑斑驳驳的掉了一块又一块。 胡伯推开院门,继续扯着周同往里走,院中也很破落,地是泥巴地,只在中央栽了一株桃树,树枝干巴巴的,没有一点颜色。 老胡拉着周同一把推开屋门,院中的小屋里黑漆漆的,即便是白天,也没有阳光能透进来。 胡伯又拉着他来到里屋,推开屋门。 里屋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屋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墙角有一张搭着帷幔的床,老胡伸手指着那床,一边看着周同一边“啊?啊?”的不知说什么。 周同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小心翼翼的走向那张床,忍不住伸手去撩开床上的帘子。 他似乎知道了,此时整张脸上已经挂满了泪。 他掀开帘子,床上躺着一位老人,银白色得头发散落在床上,盖着破旧被褥看起来似乎病入膏肓的老人。 周同几乎跪在床前,没有发觉自己的眼泪正在一滴滴的从脸上划到了地上,只是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很模糊,让他看不清。 床上的老人似乎醒了过来,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老人的脸上已经有了许多人即将老去的那种黑色斑点,整个人也瘦的皮包骨头一样。 老人缓缓的伸出来一只枯槁的手,周同颤抖着握住了那只手。 老人这才把目光缓缓的落在他身上。 屋里太暗了,小小的油灯下只能看见周同的身影轮廓。 老人缓缓张口,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谁,谁来了。” 周同终于哭了出来,这声音已经久违了。 这世上曾经有两个人,有两个人为小小的周同撑起来一把伞,一个是生下他的那个女人,那个女子用残存的病躯为儿子撑起一方长大的乐土。 还有一个老人,那个老人倾尽一生给周同撑起一方活路。 年迈的老苏仪已经快八十岁了,有几个人能活到八十岁,更何况是这个曾经权倾天下过,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经历了无数起起伏伏,侍奉了大胥好几代君王的老人。 他曾经无比的显赫,也无比的尊贵,他是读书人的榜样,他为无数的黎民百姓带去过安定和繁荣的生活。 他的下场怎么会如此凄惨,不该是这样,也不能是这样。 周同第一次哭出来,在我记忆中哪怕是生死关头,哪怕是命悬一线,周同好像都没有这样哭过,这么放任自己的眼泪肆意的流下过。 哭是人类排毒的方式,也是排解情绪的方式。 周同是委屈的,从小到大贯穿在他人生里的恐怕也只有委屈两个字,但是他又是坚强的,也不全是坚强的,每一个看起来坚强的人应该都没有找到那个能让他宣泄委屈的怀抱罢了。 哭出来多好啊,鼻头一酸,眼泪放肆的流下,可以放声大哭,把一切的委屈一切的不甘全都抛出来。 恩师啊恩师,周同回来了,不但活下来了,而且终于有能力回来了。 老苏仪似乎很疑惑,他干枯的手缓缓的抚上周同的脸,用一种疑惑的声音问道:“是易安吗?易安不是去了江宁吗?” 回应他的只有周同哽咽的哭泣声。 此时站在一旁缺了一口牙的老胡依旧用那副语调嘟囔着:“啊,啊,是太子殿下么。” 不料年迈的老苏仪好似听到了这句话一般,那双浑浊的瞳孔骤然放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映在油灯下的黑影,那双干枯的手又好像恢复了活力一般。 老苏仪拖着残躯就要起身,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又好像确定了眼前之人确实是当年那个逃出京城的小孩。 即便他已经如此的年迈,即便他几乎要下不去床,这位年迈老者仍旧翻过身从床上爬了下来,用一双几乎皮包骨头的腿双膝跪在地上,以一种颤抖的声音说道:“是殿下,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周同以一种艰难的姿势站起身来,然后又跪下去亲自把这个对大胥忠心耿耿的老臣扶住,拖着沙哑的嗓子说道:“孤,回来晚了。” 就好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某种答案顺利的沉底一样,年迈的老人几乎回光返照般的用光了力气,一下子瘫软下去,这一刻,他已经在这个小院里面,等了整整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