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风雨大宋_分节阅读_第168节
里面的具体结构和零件,杜中宵都有些陌生。苏颂和陶十七改了太多,而且另起名字,命名跟他从前学的不是一个系统。他们起的名字,大量使用箭、评、盘、轭等字样,杜中宵熟悉的轴、轮、杆等字样则很少出现。这种事情没法强求,杜中宵只能要求他们起名有所据,统一按照功能起名,成一系统。</p>
看着这些自己既熟悉又陌生零件,杜中宵暗暗叹了口气。这机器,已经慢慢从自己熟悉的那种东西变成了这个时代的东西,从实物到名称,都会跟自己熟悉的不同,只能慢慢适应。</p>
看过一遍,杜中宵重又坐下,道:“这台蒸汽机,你们一起拆开,想来也重新装过了。这些日子已经熟悉,接下来要想办法,做得更轻便些,更好用些。”</p>
众人一起应诺。</p>
杜中宵又道:“以前初制这机器的时候,好钢难寻,多用生铁,既笨且重。现在铁监产好钢,做成各种形状也方便,应该双比前容易多了。”</p>
看看旁边地上堆着的黄铜,杜中宵又道:“钢铁切削不易,所以给你们运了些铜来。想做什么样的形状,若有必要,可以先用铜试。真有那种形状复杂,难以制造的,都可以用铜。”</p>
苏颂道:“用铜制件,只能看其功用如何。真正要用在机器上,还是要制钢件,不然怎么知道能不能用?铜比起钢来,还是差了许多。”</p>
杜中宵点了点头。用铜制零件,是试验机械结构的,看其能不能达到运动学的要求。真正要用在机器上,还牵扯到强度和硬度,必须要用钢件。不过这个时代没法精确计算强度,只能依据经验,一点一点试出来。自己编的小册子内容,运动学上还可以用用,更深的知识,就只能靠这些人摸索了。</p>
杜中宵所能够提供的,是一些基本的机械结构,如曲柄、齿轮、棘轮、飞轮等等成熟机构,基本原理讲清楚,就看各人的悟性,怎么组合使用了。至于跟实际结合,杜中宵没有精力深入。蒸汽机到了现在这个程度,杜中宵其实已经不好插手,这些人经过学习,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思考方法。最后他们做出来的实用机器,当然只能跟后世的差不多,但过程,就大不一样了。</p>
中国传统的机械,如秦汉的铜车马,后来的天文仪器,甚至各种农具,习惯上都会做成特别复杂的系统,跟后世根本不是一个路子。</p>
旁边用铜试制的零件,杜中宵已经可以看出来,很多灵巧精致,跟自己简单粗暴不是一个路子。这些人里,不少是招募来的读书人,读书人的品位,实在让人一言难尽。</p>
讨论了一些大致框架,如动力系统,蒸汽压力检测控制系统,传动系统,杜中宵便就停下,叫了苏颂一起出来。之所以让苏颂在这里,是现在的机器设计,莫名其妙带上了文人风格。不但追求精致,有的还带着诗情画意,别人介绍起来,让杜中宵一愣一愣的。</p>
这没什么奇怪,任何事物必然有其时代特色。便如欧洲早期的机器,经常会带精美纹饰,那是人家的审美趣味。这个时代也一样,做出来的机器,必然精美而又简约,这是宋朝的审美,没法强行去除。等到普及开来,真正应用到了大众之中,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自然会慢慢消失。</p>
出了房门,杜中宵微微摇了摇头。到了这个时候,招的人慢慢成长起来,一切会自成系统,自己个人的色彩慢慢变淡。等到他们真正制做出实用的机器,说不定杜中宵也要适应这个系统。</p>
在湖边坐下,看着碧波荡漾的湖面,杜中宵道:“几个月的时间,没想到这些人就能学会,可以自己想出办法,制出新的东西来。我们几年时间积累下来的东西,但愿能够发扬光大。”</p>
苏颂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这些人,是从数州之地精挑细选出来的,边学边做,教学相长,有今天的成就并不奇怪。据我估计,再有几个月,制出来的机器,就远不是原来的样子了。”</p>
杜中宵想了想,其实也正常。铁监招人的范围,涵盖了京西路的大部分州县,这样的面积,这样的人口规模,这样的历史传统,工业革命的时期欧洲只怕没有几个国家比得上。精选出来的人才,做出什么来也不奇怪。大的方向上有自己领路,不会走弯路,进步飞速才是正常的。</p>
杜中宵和苏颂,长处是在大方向和思路上,真正一些精细的地方,是比不了这些底层经常动手的年轻人的。他们又没有思想包袱,敢想敢干,不能小看了。</p>
杜中宵道:“天下之理,一通百通。这次制这机器,不只是要制出能用的来,还要总结出道理。比如怎么从前后往复,变成轮子旋转。除了我们现在用的办法,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比如运转不稳,加上一个大铁轮作为飞轮,便就科稳下来。诸如此种,跟我们一样总结成册子,更加重要。”</p>
苏颂点头:“我明白。铁监有今日,不就是从几本小册子开始的。万事开头最难,一个人做出来一样东西,不能用册子教给别人,另一人再从头做,自然徒耗心力。”</p>
这就是文人的长处了,喜欢著书立说,一有所得,让他们编成册子总结经验,人人踊跃。这是这个时代的风气,如燕肃研究海潮有所得,便就写书。历史上发明湿法炼铜的人,也写一本《浸铜要略》。这样有利于经验的积累,初期发展会非常快速。</p>
第86章 地方龙蛇</p>
三个富商打扮的人进来,向杜中宵和柳涚行礼。</p>
柳涚道:“这是朱员外,那一位是简员外,那一位是温员外,俱是叶县城里的富商。前些日子,就是他们三个投状,把铁监里的炉渣碾碎,用于铺路。运判前两日说要养畜禽,种菜蔬,这三位员外得知了消息,都愿意效力。”</p>
杜中宵看了看三人,道:“听说你们运了炉渣出去,从里面挑出铁来,低价卖给铁商?你们这样做了之后,附近的小冶炉全都做不下去了,好多人亏了本钱。”</p>
朱员外急忙拱手:“官人,炉渣里面有铁,扔掉了岂不可惜?小的们雇人从里面挑出来,多少换些钱财。有了这项钱财,我们愿意替衙门铺路,不另收钱了。”</p>
“如此最好。那些小冶炉,到处乱挖乱采,炼出来的铁又不中用,关了也好。既是你们愿意为衙门铺路,那便就不推辞了。从明日起,先从铁监里面开始铺起,一月之内,连营房的路全部铺好。”</p>
三个员外一起拱手称是。他们靠着炉渣里的废铁,这些日子赚了不少钱。这是意外之财,每个人都觉得侥幸,生怕铁监取消了自己的资格。像这种营生,按着这个年代的习惯,都是实名投状,也就是后世的竞价承包。期限一年,到期之后或者延期,或者换人。</p>
随着人口聚集,铁监生产进入正轨,周围的副食品供应不足,物价上涨,直接导致铁监花了大钱工人的生活水平却涨不上去。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不然,就相当于增加了铁监的经营成本。依着杜中宵的规划,铁监自己会开辟田地种菜,同时养猪牛羊鸡,供应内部的食堂。但全部自己生产,难免成本太高,效果不好,还是要借助社会力量。这三个人得了消息,主动请缨。</p>
杜中宵道:“自这里开了铁监,突然多了许多人口,粮米可以从他州调来,蔬菜瓜果,禽蛋肉食却不容易。几个月的时间,外面的肉价涨了不止一倍,这样下去还得了?铁监会开菜园,会养猪羊,但这样还远远不够。现在要几个有担当的大户,在附近开地种菜,多养猪羊,让肉价降下去。你们三人能把这件事做好吗?话说在前面,我不管你们产多少,只看外面的价钱能不能降下去。做得好了,衙门不会亏待你们。你们也知道,仅从炉渣里拣废铁就能赚许多钱财,这种事情铁监还有许多呢。”</p>
三人急忙一起拱手:“官人吩咐,小的们敢不从命!只要衙门采买,小的们必然尽量做好。”</p>
杜中宵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柳涚道:“现在铁监里面,食堂每日供应两顿饭,早餐和晚餐。我听人说,因为活重,许多人中午都要再吃一顿,食堂里不做,他们诸多不便。以后便改成一日三餐,早餐简单一些,包子油条稀饭,花样多一些。午饭和晚饭,要丰盛。铁监里做事跟种地不一样,不能早出晚归,一天只吃两顿就可以。用的菜和肉,可以让三位员外供应一些,看看做得如何。”</p>
柳涚拱手称是。这个年代的习惯,是一日两餐,早餐和晚餐。这是农业社会的习惯,因为农民下田干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午并不回家。工业当然不同,特别铁监冶铁的地方,一天十二个时辰时刻不停,工人轮班工作。工作的强度大,中午不吃饭,下午就没有力气干活。</p>
几千人的食堂,规模非常不小了,供应肉菜就能催生几位员外。</p>
因为物价上涨,食堂吃饭虽然也要收钱,总是比外面便宜。现在铁监里做事的,大多数人家都不开伙,全家人从食堂里买着吃。伙食是有补贴的,铁监这样一直下去总不是办法。</p>
朱员外三人低声商量了几句,拱手道:“官人,这一带的好地,多是附近一个钱员外家的。我们要种菜,只好买他家的地。这人不好说话,若是衙门出面,我们修几条水渠,重新开地,便就容易许多。”</p>
荒地不是想开就开,需要衙门认可才行。不然,就跟钱员外一样,开了地种着,等到衙门确认的时候,让把税款补上,哪个也受不了。有了钱员外这个榜样,哪怕铁监最近人口暴增,附近的闲田也没敢去人开荒,宁可在更远的地方种地,卖到这里。</p>
种菜必须水源充足,朱员外说是修水渠,其实意思就是衙门允许开辟闲田,他们自己引水。沿着澧河开田,水源方便。</p>
听了这话,杜中宵道:“说起钱员外,他这一年也真是背运。先是铁监选定的地,他非要说是自家传下来的,补上了税款。又开了处冶炉,没赚多少钱财,就碰上你们卖炉渣里的铁。经了这些事,他受到教训,想来不会再胡来了。总要给人一条生路,既然他家有地,你们可拉着他一起做这件事。不租他家的地,可以买他家的菜吗。你们买了,送到铁监来,多少他也赚些钱财。除此之外,渡口以下的北岸,你们可以再开几百亩。记住,到县里登记账籍,及时交齐赋税,不可马虎!”</p>
三人一起称是,谢过杜中宵。</p>
出了衙门,朱员外道:“那个钱员外,这一年走了背字,最近寻死觅活。他是这里土著,地他家最多。本来建了铁监,应该发一注横财。却不想昏了头,先是闲地下种,要想从衙门讹诈钱财,白白赔了七百多贯。又开炉冶铁,本钱还没有收回来,碰上我们卖铁,再也开不下去。本来还想,趁着他现在霉运当头,我们用些手段,把他的庄子和地全部买过来。唉,不想官人却要保一保他,着实让人烦恼。”</p>
简员外道:“可不是。看着一块好肉,却吃不到嘴里!说起来,帮着他冶铁的史家三兄弟,才是真正倒霉。巴巴从龙兴县赶来,却遇到这种事情。”</p>
温员外道:“他们三兄弟有什么倒霉的!有手艺傍身,钱员外那里不行了,三人进了铁监,现在不知过得多舒服。铁监不只冶铁,还要打制铁器,正是他们的长处。”</p>
朱员外连连摇头:“不管那些,只是钱员外的家产吃不到嘴里,有些不甘心。”</p>
简员外道:“他正走背字,想来是得罪了神明,才受这许多苦处。我们只要用些手段,自会让他把家产拱手送上。他家里是贩卖漆器的,把这里的田地卖给我们,一心去做那生意就是。”</p>
朱员外叹了口气:“运判官人开了金口,要我们拉钱员外一把,怎么好去吞他家产?得罪了运判官人,我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算了,想来他该转运,便就帮他一帮。只是,此事我们可要拿稳了,买他家里的菜可以,却是我们向衙门里送。这可是此地的地头蛇,一让他跟铁监衙门搭上了线,害处不小!”</p>
温员外笑道:“什么地头蛇!没有铁监的时候,本县也没他这号人物!县城里面,我们三家的生意最大,乡下的土财主算得什么!”</p>
朱员外道:“话可不是如此说。钱家在附近住了几十年,不说自家庄客,这一带的乡民,都跟他家关系非浅。得罪得狠了,坏别人的事可容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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