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第97章 峻宇垂堂魑魅魍魉101
陈瑞闷闷不语。 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湖广按察使杜思、都指挥使詹恩。</p>
见其养气功夫十足，面上丝毫看不出不安。</p>
陈瑞也不由深吸一口气，稍稍克制一番情绪。</p>
左参政郑云鎣一副好奇的样子，开口道：“赵巡抚跟舒御史，怎么都没来迎钦差？”</p>
虽说巡抚跟巡按御史，也是钦差职司，但跟这种来奉旨查案，特事特办的钦差还是有所不同的。</p>
哪怕只说是过来打个招呼，也是有必要的。</p>
陈瑞闻言，便想起来前几日，几人齐聚岳阳王府的事，面色忍不住露出笑意。</p>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但好歹是冤有头债有主了。</p>
既有了人背负罪名，又不会显得他陈瑞无能。</p>
他不咸不淡地挖苦了一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人家一心要查办大案，现在自然是脱不开身。”</p>
说完这句，陈瑞终于才稍稍平息了些许焦躁。</p>
郑云鎣心知肚明，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p>
巡抚赵贤此前不管不顾，一个劲想查个水落石出，已然是恶了上下官场。</p>
如今屁股上沾了屎，也只能闭门不出了。</p>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p>
天色逐渐昏暗，阵雨时有时停。</p>
直到太阳已经渐渐西斜，终于，才有数艘钦差官船，出现在视线之中。</p>
官船无论是大小，还是形制，都如夜空璀星一般，在长江百舸中独树一帜。</p>
迎候的官吏见了，纷纷躁动起来。</p>
翘首盼望，交头接耳。</p>
陈瑞连忙率领布政司的官吏上前迎候。</p>
都指挥司、按察司也一左一右迎候。</p>
三司恭迎，为首的一艘高大楼船，气势汹汹，宛如天幕倾倒，稳稳压在了码头上。</p>
楼船的阴影覆盖在迎候的官吏身上，众人尽数仰头。</p>
只见几名钦差站在甲板之上，探出半个身子，神色冷漠地朝下方看来。</p>
居高临下。</p>
场上湖广三司官吏，纷纷打了个寒颤。</p>
……</p>
与此同时。</p>
距离码头不远，城内某处不知名的府邸之中。</p>
三进三出的院落，走到最深处的茶室，不时传出谈话的声音。</p>
茶室之内，一位面色富态的中年男子手上拎着一壶茶，盘坐在茶几前。</p>
茶几相对而坐的，则是一名年轻男子，有些紧张地抓耳挠腮。</p>
中年男子悠哉地给自己酌了一杯，呷了一口。</p>
相对而坐的年轻男子终于忍不住催促道：“宗叔，钦差如今恐怕已经进城了！您如何半点不急！？”</p>
富态中年男子充耳不闻，再度呷了一口茶。</p>
见自家宗侄神色惶急，不由摇了摇头，宽慰道：“钦差是来查张楚城案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p>
“你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干的。”</p>
对面的年轻男子立马腾一下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宗叔少在话里下套，哪怕按着嫌疑排下来，那也是宗叔在先，还轮不到本王！”</p>
富态男子淡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你急什么？”</p>
“几日前，陈瑞、赵贤、詹恩、舒鳌在岳阳王府不是把事情查清了吗？”</p>
“矿贼就是岳阳王府养的，官面上是赵贤与他配合，关咱们什么事？”</p>
年轻男子听罢不由无语。</p>
骗外人可以，怎么给自己也骗了。</p>
不说豢养贼匪这事了。</p>
光是让辅国中尉体面离世这事，湖广有能耐做这种事的，就没几个人。</p>
无关？骗鬼！</p>
富态男子伸手示意对方坐下，收敛了神色，神色认真开口道：“那件事，本就跟我没关系。”</p>
“当初张楚城只是想查私铸铜、兵甲这等小事，我有什么理由下黑手？”</p>
“别说黑手，当初他查到长沙士绅头上，吉王左脸被打完，伸出右脸给人打，你看藩王在这些钦差面前算什么？”</p>
“黑手？我又不是脑子坏了！”</p>
私铸钱币、兵甲之事，本就是大明朝一大保留节目。</p>
因为历史遗留问题，中枢的铜钱，已经失去了信用，各州府稍微偏远的百姓，甚至宁愿以物易物，也不愿意使用中枢铸造的铜钱——云南专用海贝，四川、贵州用茴香、花银及盐、布，江西、湖广用米、谷、银、布，山西、陕西间用皮毛。</p>
有空白自然就有人填补。</p>
朝廷的铜钱面值大，不值钱，地方上私铸就面值小些，讲究一个薄利打开市场。</p>
直接点的，就有卫所官聚众立炉，各地佥事纵子私铸。</p>
隐晦点就是假托于商贩、或是士绅，自己躲在幕后。</p>
形成规模和产业链之后，地方官吏自然也是其中一环，然后开始老一套的玩忽职守，上下相欺，蒙蔽中枢。</p>
发展到如今，可以说各地都已经有了自己的货币。</p>
兵甲就更不用说，高门大户的地窖里，总是有些库存的。</p>
为什么说是小事？</p>
还从未听说私铸钱币、兵甲，就要赐死，亦或者除国的！</p>
当初庆成王府的辅国将军朱奇淘便是明证。</p>
其人藏匿兵甲、豢养匪盗上千人，东窗事发之后，世宗皇帝也只是革禄米三分之一了事。</p>
此后铸币造甲，差不多也就罚俸、削职罢了。</p>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理由会对钦差下手！？</p>
富态中年男子神色转为愤恨，无奈道：“也不知道朱英琰是个什么品种的蠢狗。”</p>
“竟敢借着咱们的名义，串联起来，犯下这等大事！”</p>
“逼着大家给他擦屁股，真是死有余辜！”</p>
他都不敢回忆，那天发生的事。</p>
说到这里，他终于舒缓了语气：“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本来就是朱英琰做下的。”</p>
“人证物证，咱们都送到了这些人面前，甚至还搭了个添头，给钦差们立功。”</p>
“事情到这里，就是应该结了，这样大家都体面。”</p>
大家都有所需。</p>
湖广官场要的是稳定，他们要的是平安无事，钦差自然也有钦差要的。</p>
若非赵贤此举得罪了太多人，还真得烦恼一番怎么喂饱那些立功心切的钦差。</p>
如今湖广官场上下，都有了默契，自然是皆大欢喜，只要钦差点头，这事就结了。</p>
坐在对手的年轻男子摇了摇头，并不接话。</p>
他有些拿不准这位宗叔说的话是真是假。</p>
毕竟这种罪，亲兄弟来了都不可能认下，自然嘴上要摘干净。</p>
可无论如何。</p>
水贼是他府上养的。</p>
矿贼是他这位宗叔的。</p>
虽然是被岳阳王府假借名义调动了，但想片雨不沾身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p>
也不知道这位宗叔怎么能想得这么乐观。</p>
便在此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p>
年轻人立马按捺不住，开口问道：“钦差来了！？”</p>
富态中年也露出关切的神色。</p>
那太监小心翼翼，朝年轻人回道：“王爷英明，正是钦差来了。”</p>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凝重之色。</p>
富态中年追问道：“钦差都是谁？”</p>
太监连忙回道：“有佥都御史海瑞、掌宗人府事邬景和……”</p>
话音刚落，富态中年面色一变：“谁！？”</p>
掌宗人府事！？</p>
钦差查案，把宗人府的叫来做什么！</p>
年轻人也露出惶恐之色。</p>
那太监再度复述了一遍。</p>
富态中年自然不是没听清楚，他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继续说。”</p>
那太监回忆了片刻，继续说道：“都给事中栗在庭……”</p>
富态中年站起身，在茶室里来回踱步。</p>
人尽皆知，栗在庭是张楚城的师兄，如今派彻查此案，若是带着仇恨，恐怕就有些麻烦了。</p>
那太监还在禀报：“还有成国公、锦衣卫都指挥使朱希忠。”</p>
富态中年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谁！？”</p>
锦衣卫都指挥使、三公、国公，要死的勋贵，竟然也派来做钦差！？</p>
怎么这么大阵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