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第99章 兔死狐悲涉艰履危103
楚王府要宴请钦差！</p>
就在谋逆大案牵扯岳阳王府，显而易见事涉宗亲的前提下。</p>
就在钦差气势汹汹领兵入城，刚刚打落三司长官乌纱帽的关口。</p>
所有人都巴不得躲得远远的时候，楚王府竟然要设宴，为钦差接风洗尘！？</p>
朱常汶在去往楚王府的路上，百思不得其解。</p>
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p>
虽然是雨季，但去往楚王府的长街上，仍然热闹非常。</p>
朱常汶掀开马车帘子，打量着路上面色姣好的女子，心不在焉道：“钦差已经去了？”</p>
距离方才码头上钦差立威，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正是晚食的节点。</p>
楚王府这个位份的邀请，钦差恐怕也不好托大。</p>
估摸着时间，至少得动身了。</p>
长史将方才打听到的消息，向朱常汶一一道来：“听闻，只有驸马邬景和去了。”</p>
“楚王府想将海瑞也请去去，甚至搬出太妃，说什么钦佩已久云云。”</p>
“结果……那斯丝毫不给面子，说什么从不吃请，将人撵了出来。”</p>
“栗在庭顺势也婉拒了楚王府。”</p>
朱常汶听罢，冷哼一声。</p>
嘴上念念有词：“还从不吃请……天底下就独他一个是清官，是圣人！？”</p>
“沽名钓誉之辈！”</p>
要不是他只是庶出，又屁股不干净，他现在就得去给这种人打一顿。</p>
嘲讽一句后，才说起正事：“周长史，你说楚王府究竟是什么意思？”</p>
如今楚王府情况复杂，连世子都还未立，斗争也颇为激烈。</p>
这种情况下，按理来说应该远离这种是非才对。</p>
如今却反而凑了上来。</p>
周长史想了想，沉吟道：“将军，岳阳王府毕竟也是楚藩，从楚王府分出去之后，藕断丝连。”</p>
“若是硬要牵连，也讨不来好，此时恐怕正忧惧钦差强硬的作态，想试探一番。”</p>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带着猜测的语气：“除此之外……”</p>
“这些年，自从楚王府发生弑王篡位大案之后，便一直在谨慎行事，那位太妃更是收缩府上产业。”</p>
“若说湖广地界，身居高位之后，嫌疑最小的，恐怕就是这位楚太妃。”</p>
“也是如今在钦差与湖广之间斡旋的不二之选了。”</p>
朱常汶恍然大悟。</p>
他喃喃道：“这是要跟钦差谈好筹码，划出道来。”</p>
“难怪那位不肯见你，却让我去赴宴，这是不想惹麻烦，却又不得不出面。”</p>
“近来找上楚王府的宗室，恐怕不少吧……”</p>
楚王作为太祖之子受封，地位不是他们这些英宗、仁宗之子受封能比的。</p>
再者说，楚藩位置得天独厚，封地在湖广会城，跟三司衙门、巡抚衙门关系非同寻常。</p>
可以说，天下宗室以湖广为最，湖广宗室以楚藩为首。</p>
这种情况下，岳阳王府浮出水面，钦差驾临，楚王府的压力必然也不会小。</p>
想明白这一层，朱常汶心态立马轻松了些许。</p>
届时就看楚王府跟钦差谈到什么地步了。</p>
就这样，马车一路来到了高观山南麓，楚王府所在。</p>
楚王府坐北朝南，背依高观山，东西宽二里，南北长四里，几乎有半个武昌城大小。</p>
因为是仿造南直隶故宫所建造，规制自然不低。</p>
除却宫殿宫屋八百间有奇之外，宫城高墙也少不了，不是一个恢宏气派能够概括。</p>
城高二丈九尺，四周城楼围绕，一扇朱红色的城门，两侧站着甲士，气势不凡。</p>
朱常汶的马车，停在宫城门口，便按规矩，下了马车。</p>
楚王府的典簿立刻迎了上来：“辅国将军！”</p>
朱常汶冷哼一声：“就让你来迎我”</p>
不说什么世子王爷，好歹来个长史吧？</p>
典簿立马告饶：“将军，今日客人着实多了些，天使且不多说，还有岷王也亲自来了，实在抽不出人了。”</p>
朱常汶脸色更难看。</p>
这不是更说明自己地位最低！？</p>
他正要发作。</p>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便是朱常汶？”</p>
朱常汶勃然大怒，谁敢直呼他的名讳！</p>
他转过身，正要破口呵斥，抬眼就看到马车上走下一名美髯俊秀的壮硕中年男子。</p>
朱常汶一蔫，脸上换上勉强的笑容：“宗正。”</p>
邬景和点了点头：“竟然还认得我，不枉我当初亲手为你录入宗碟。”</p>
“走罢，你跟在我身后，正好有话问你。”</p>
说罢，他领着几名锦衣卫，径直越过城门，走了进去。</p>
朱常汶面如苦瓜，艰难挪步跟在了身后。</p>
……</p>
跟宗室们谈论正事，自然有邬景和这位驸马爷。</p>
若是只想去宴会吃喝的话，那就有些喧闹了，并非谁都愿意去。</p>
就像海瑞说，那不是吃饭的地方，所以他并没有去，只是在巡抚衙门简单吃了点。</p>
同样地，栗在庭也觉得，那不是对酌的好地方，不留情面地婉拒了楚王府的邀请。</p>
滚滚长江东逝水。</p>
想要祭奠亲友，隔着阴阳对酌一番，再没有长江边上合适了。</p>
栗在庭斟了一杯酒，随意地抛洒在江中。</p>
旋即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隔空遥举，一饮而尽。</p>
他已经在此处吹了半个时辰的江风，一壶酒见了底，脸上已经有些微醺。</p>
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p>
“若是要祭张楚城，何不去仵房当面对酌，反倒独自跑到江边来？”</p>
栗在庭回过头，见冯时雨拎了一壶酒，高高举起，朝他示意。</p>
前者挥了挥手，示意锦衣卫放人过来。</p>
他伸手将冠取下，放在了身旁的地上，头也不回：“他们事情做得太狠了，临湘县内十余焦尸，根本辨识不得。”</p>
“与其靠衣着盲人摸象祭错了人，不如赠饮江海，寄托哀思。”</p>
言语之间，显然是已经去按察司的仵房见过张楚城了。</p>
只可惜，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认出。</p>
他那位同科同道，只下来地方一趟，不意竟落得这个下场。</p>
冯时雨走上前，取下冠，放在二人之间，与栗在庭的放在一块。</p>
而后缓缓开口道：“我比张厘卿后到湖广，本想着同科一场，等他回京之前途径武昌，要与他见上一面，听听他巡按湖广的心得。”</p>
“没想到……唉。”</p>
冯时雨、栗在庭、张楚城三人都是隆庆二年高中，乃是同科进士。</p>
甚至在会试之前，都在一个会馆备考，交情自然是有的。</p>
只不过后两人在高中之后，又同在高仪门下受课，情义要更为深厚。</p>
冯时雨斟了一杯酒，叹息道：“不过身份难辨的话，恐怕难以落叶归根了。”</p>
临湘县一案的尸体一直未处理，除了等着钦差来查案之外，也有这层原因在。</p>
总不能让家人估摸着认领吧？</p>
栗在庭摇了摇头：“临行前中枢便有预料，陛下特意嘱咐我，说是如果不便落叶归根，便将其带回京城，安葬在八宝山，享朝廷公祀。”</p>
冯时雨颔首，对此也不算太过意外。</p>
因公牺牲，追封、祭祀，朝廷向来不会吝啬。</p>
两人沉默一时。</p>
不约而同给自己倒上一杯，轻轻碰了碰。</p>
栗在庭再度开口道：“听闻你在湖广做得还不错，拨款修缮堤坝、组织人手抢救稻苗、为受灾百姓布粥施衣，一路上都有百姓在称赞你。”</p>
“看来施政地方比科道，更磨炼人。”</p>
湖广大案之后，布政使无心政事，却又恰逢大水。</p>
路上便听闻，便是这位同科，推着陈瑞做了点实事，好歹没真的酿成灾情。</p>
冯时雨闻言，并没有得意，反而苦笑一声：“被贬谪到湖广时，也曾失意愤懑，昏天黑地。”</p>
“但亲眼见到百姓流离失所，心中哪能没有一点触动。”</p>
“这样看来，陛下对我的呵斥，反倒是一针见血。”</p>
他是南直隶出身。</p>
当初慈庆宫大火后，胡涍被论死，冯时雨接连数次上奏，请求皇帝稍加宽宥。</p>
直到胡涍被处斩的前几天，他还封驳了皇帝的圣旨。</p>
由此惹得皇帝大怒，一通呵斥，将他贬到了湖广。</p>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只是个四品参议了——言官出任地方，三品之位才是常态。</p>
想到这里，冯时雨嘴角的苦笑，愈发浓厚。</p>
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小口抿了抿。</p>
他忽然想起什么，开口提醒道：“今日海瑞打落三司主官的乌纱帽，三司同僚的抵触情绪，几乎都写在脸上了。”</p>
“即便事后提拔了徐学谟作为布政使，稍作安抚，恐怕，也不足以平息。”</p>
谁也不喜欢这种生死操于人手的感觉，更何况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地方官。</p>
若是钦差只是来走个过场，捞点好处，大家还能维持表面的和气。</p>
但要是这样不留情面，那地方官使绊子，就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也不需要正面对抗钦差，只需要非暴力不合作，就足够让人投鼠忌器了。</p>
江风吹过，扬起栗在庭的衣袍。</p>
他侧过头，看向冯时雨：“所以，化之是来作说客了？” “想让我等知难而退？还是让我等见好就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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